不能用管西药的方法管理中药

时间
2008-12-09

为了说清楚为什么不能用管理西药的方法管理中药,我们有必要从什么是中药、中医如何用中药谈起。

什么是中药

中药虽然属于植物药,历代的中药著作也称为《本草》,中药还是不能等同于植物药,并不是说中药之中还有动物药、矿物药,而是说中药是古人经过大量实践发现、用中医理论总结概括出来的药物。这种药性的寒与热,是作用于有病的人体之后显现出来的,属于中医的“研究成果”,是中医几千年不断实践总结出来,符合其理论体系、用其特定的语言表达经验结晶。恰如“中医发展战略”课题组长贾谦研究员所说,中药离开了中医就变成了毫无用处的一堆垃圾。此言乍听颇不顺耳,细思日本小柴胡汤事件、欧洲减肥的关木通事件,就知此言深有见地。因为不用中医的理论使用中药,就难免会出现这样那样的毒副作用,所以说“中药之害,在医不在药”。

《周礼·医师章》就说:“医师聚毒药以供医事”,《素问》也说:“大毒治病,十去其六”。而且,在传统的中医理论之中,药、毒不分,药就是毒,毒就是偏性。医生用药之偏性,纠正、弥补病人的偏性,以达到平衡,恢复健康。正因为中医心里经常存有“毒”的观念,所以才讲究道地药材、讲究配伍、讲求炮制、讲求辨证论治、讲求治与养结合。因此中医能够变毒为药,化害为利,变废为宝。

中医如何驾驭中药

中药的化学成分复杂,一味药就含着几十种以上的化学物质,一包中药十几味,经过煎煮之后,什么成分煎出来了,煎出来多少,煎出来的成分之间发生了什么变化,产生了什么新物质,新的、旧的物质如何吸收,如何分布,如何代谢,如何起作用等等,都是一本糊涂账。现代药理学、药物化学最精密的法宝“定性定量分析”,在如此复杂的中医药面前失灵了,成了摆设。过去我们都毫不客气地说,中药太粗糙、太原始,完全不符合精密、实证的现代科学要求,而且其中除了重金属,还有许多对人体不利的化合物、致癌物、致畸物,简直是最不安全的药物,其“有效性”也完全没有经过循证医学的证实,因此大有必要立即停止使用。事实果然如此吗?

当然不是这样,尤其是经过了神农尝百草,经过了几千年的反复验证、总结,充分证明了中药在中医手里的安全有效性。那么,中医如何驾驭如此复杂的中药呢?首先,中医对人体疾病的认识,是用宏观的方法,用凝练的语言,概括了人体患病时的整体状况、状态,而不是仅仅纠缠于复杂的微观世界。毫无疑问,人体从健康到疾病,体内的物理、化学变化是极其复杂而庞杂的。以SARS(非典)感染为例,不仅是病毒进入了人体,进行复制,引起了毒血症。从病毒来说,有多少病毒侵入,为何能够侵入,如何进入,怎样复制,如何致炎,并不容易搞清楚,尤其是每一位的情况会有很大的差别。病者的基因如何调控,细胞因子如何表达,各种致炎因子如何打破原来的平衡。在新的患病的环境下,如何调节体温,如何调节呼吸,如何调节心率血压,如何调节酸碱电解质,如何在新情况下进食消化吸收,如何在发病的时候睡眠等等,都是正在发生着的一系列不容易说清楚的化学物理变化。过去西医只讲求抗病毒,仿佛只要有了抗病毒药物,一切都可以迎刃而解,所以一贯追求精度很高的抗病毒药物,力求达到“效专力宏”,其他的环节仿佛都是无关紧要的。可是,这一次SARS疫情的流行过程给我们上了很深刻的一课:在没有有效抗SARS病毒西药的情况下,现代医学却“治愈了”数千例的SARS患者!靠什么治愈的?靠病人的自我恢复能力!

中医虽然有对抗的治疗措施,但是多数情况下不追求对抗。不是要消灭致病因素,改造病人的器官,改造病人的基因,不是这样的“我来拯救你”似的强行介入、切除、移植,而是“我来帮助你”,因势利导,使淤滞的血液重新流动起来,使痰饮重新化为津液,再一次参加到生命的代谢过程之中;使过度亢盛的趋于减缓,使过度衰弱的逐渐强盛起来,脏腑之间失调的联系逐渐恢复,人与社会、自然的关系重新取得平衡。因此就能“长生久视”,“与万物沉浮于生长之门”。所以中医是行王道的医学,而不是追求霸道。邓铁涛教授说,人的身体里自然就有抗击病毒的东西,我们中医治疗只要把病人的身体搞好,把病人的内环境协调好,病人怎么具体的抗病毒我们不用管。这就是中医的高明之处。当然,把病人的状态调整好,这就是一门非常大的学问。

中医对于中药的概括,四气五味、性味归经、升降浮沉、扶正祛邪、活血化瘀、理气化痰、清热除烦、和胃降逆、平肝息凤、醒神开窍、软坚散结,等等,都是把药物作用于人体的反映用特殊的语言进行概括,并且使病机与治疗法则、方剂药物,有机地连成一体,称为“理法方药,完整一套”。复杂的病情,配以复杂的药物,而不是用单一的化学制剂“攻其一点不及其余”,使药物与病情紧密切合,丝丝入扣,环环相连,因此能够取得理想的疗效。所以说,中医药是善于处理复杂病情、解决复杂问题的高手,是善于改变微观的医学。

正确认识精粗与纯杂

在人们的心目中,中药就是粗糟、混杂的初级药物,无法与西药的精细、纯净相比,这种认识并不正确。西药治疗是针对靶点,不精纯就无法使用,所以必须纯之又纯;中医药广泛调整,从器官、细胞,到基因多层次作用,并非缺一不可,故无须斤斤计较。

毫无疑问,中药进入人体循环的时候,决不是草根树皮的直接进入,而必定是“分子水平”的药物,甚至是亚分子的电解质,只不过中药汤里分子种类太多、数量多少不一,非常难于计数罢了。并且,中药的配伍经常调整,药味的产地有所不同,炮制或繁或简,煎煮的火候或文或武,药引子或放或不放,引经药或多或少。也就是说,你计算清了这一碗汤药,下一碗汤药就又会大不相同了。这正像人体的病症一样,此一时的理化特征是这样的,彼一时的理化特征就会是另外一种状况,决不会永远停留在某一数值上。

我们过去过分迷信了现代医学、现代科学的精确度,以为分析化学看透了世界,研究透了人体。这种认识使不正确的。以现代科学所能达到的精度而言,人体生理和病理的精确度是不可穷尽的,我们不可能也没有必要将人体的体重精确到多少微克,或将人体的身高精确到多少微米。肌体组织之中有一个炎症细胞也不等于患了炎症,没有找到或偶然在组织中找到一个突变的细胞,也不能据此即确诊为是否患有癌症。我们不可能精确地指出病人在哪一秒之中“发病”,也不可能在手术中一个正常细胞也不损害地切除肿瘤,不可能在临床上使用的抗菌素一分子不多一分子不少地杀灭细菌。同一个药厂的同一个车间,其生产的不同批次的青霉素,需要分别做皮试,这说明尽管青霉素的化学结构十分清楚,也知道控制质量的重要性,但每一批次的药物却有需要重新皮试的差别。我们在化学试剂商店购买的各种“单质”化合物,都标示着“分析纯”的标签,除了所含的主要成分之外,都毫无例外的、不可避免的含有许多“不相干的”化学物质,不是人们不想“纯洁”,实在是“金无足赤”无法做到“仅此一种,别无杂质”。

人每天都进食许多谷肉果菜,而不是靠各种“药片”提供纯净的营养;不能也没有必要按每天多少微克的精确度补充各种食物营养。有一个龋齿、长几个粉刺也是病,但我们总不能将他(她)标示为“病人”,否则世界上可能就没有健康的人了。通过了解碘、铁、钙、钾、锌、硒等无机元素的缺乏对人体健康的严重影响,使我们认识到体内含量较少的物质,也往往具有某些重要作用。而这些微量元素的摄取,并不需要我们精打细算地予以补充。每一味中草药都富含着几十种以上的成分,如果对每一味中药都定性定量分析之后再应用,那将是难以做到的。西汉枚乘《上书谏吴王》云:“夫铢铢而称之,至石必差;寸寸而比之,至丈必过;石称丈量,径而寡失。”因此,不必要的精细不仅是一种浪费,而且以极细微的单位称量宏观的物体,更易造成误差。

不同器官的细胞,携带着相同的基因,干细胞的不同分化,是多个基因不同调控的结果。肺泡和支气管上皮细胞有多种,再加上肺间质之中的细胞共有十几种之多,使肺脏除了呼吸功能之外,还具有免疫调节、内分泌代谢、水电解质平衡、心脏血流调节等一系列的功能,肺脏的疾病可以影响全身,身体其他部位的疾病也可以影响肺脏,它已经不能用单一的解剖概念来解释了。其他的实质脏器也与此相似,心的非循环功能、肾的非排尿功能随着研究的不断深入,将会有更多的发现。以器官解剖来评价王清任“越改越错”,已经“过时了”。

不同组织器官的细胞,都与环境交换物质,进行代谢。组蛋白与非组蛋白对于基因开合的影响,细胞膜不同蛋白分子的结构状态,膜蛋白表面的多糖分子的复杂结构,以及这些复杂结构的同分异构的功能状态,已经远远超过了细胞因子分泌与表达的复杂性。可以说,生命科学刚刚脱离了器官解剖的婴儿时节,远远没有达到其应有的发达状态。再过一千年,回过头来看今天的器官移植、支架、切除、化疗,也许“幼稚”、“不科学”的结论早已成了人们的口头禅。

尽快“解放”中药 恢复中医创新能力

中药与西药分属于不同的体系,被不同的思想驾驭着,有着完全不同的使用理念,起着完全不同的作用,是完全不同的两类物质,不应当使用同一套标准评价、管理。尽管西药的管理与现代科学挂上了钩,用上了分析化学,似乎是精细无比,质量可靠,疗效准确,代谢途径清晰。但是,用分析化学“定性定量”的最先进武器评价、管理中药,中药的使用势必越来越不合法,因为一味中药之中就有几十种以上的成分,已经很难说清是如何起作用的了,必须反复提纯才够“药品”的规格(美国把中药当食品,或食品添加剂,就是这种观点的体现);如果再将十余味中药生药混在一起共煎,其复杂性不知又增加了多少倍,它们的安全性、有效性、代谢过程都是未知数,因此说中药汤剂“完全不符合现代药理学”的要求,几乎具备了被禁止的全部理由。

按照微观精细的“世界观”看现实世界,一切都是杂乱无章的。既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树叶,也不会有完全相同的病情。在时空惟一的坐标系里,一切物质运动都是不可重复的。“原子一元论”的微观分析方法,一直左右着现代医学,而基因与众多细胞因子调节的复杂程度,用特异物质的单一作用已难于解释。

如果用宏观的世界观看世界,万事万物都是有规律可循的。太阳的东升西落,四季的轮回,人体的变化都是有规律的。中医学既有“原子一元论”的物质精气学说,又有阴阳平衡、依存、制约的矛盾论,更有五行系统互相制约、协调的整体论。并且,重视人的主观意识,重视人与社会环境、自然环境的依存关系。用十分简便的方法概括人体的生理、病理现象,驾轻就熟地掌握着化学物质十分复杂的中药,安全有效地解决了许多常见病和疑难杂症。这都是中医学具有强大生命力,越挫越勇、不可战胜的原因。

我们必须对草根树皮这样看似“腐朽”的“弃物”,进行重新认识。因为,所有的草根树皮,都是有生命的物质,是多少亿年进化的产物,它们把“自然界杂乱无章”的无机元素组织起来,“制成了”很有结构规律、对人体很有益处的化合物,可以养生,可以疗疾,可以延年,可以益寿。

当然,能够化害为利,变腐朽为神奇的法宝,掌握在优秀的中医手里。如果抛开中医的理论、经验,就可能会适得其反,就会中毒身亡。因此,古人就有“医不三世,不服其药”之说。聪明如孔夫子者,也在季康子送给他药物的时候,十分真诚地说:“丘未达,不敢尝”。神农尝百草,古人善总结,才有了丰富的中医药的理法方药。

我们为什么不给中医药以宽容和尊重?我们不能以自己的无知,去否定魔术的艺术价值;我们在接受笑星智慧的时候,也没有要求他们整容之后再上台。我们为什么不对中医药宽容些?尊重些?即使是为了那些没有办法弄懂的中药,即使是为了没有特异物质能量输出输入的针灸、拔罐、按摩,我们也应当反省一下现代医学模式。从头到脚,可以手术介入、改造、切除的器官组织是否太多了?在阻断细胞受体、改造病人基因之前,是否应当给中医药以机会,让中医试一下?刘海若是幸运的,因为凌峰教授给了中医机会。笔者认为,由于中医药的简便廉验,即使是从卫生经济学的角度,也值得这样做。更何况,广大农村现代医疗条件很差,仪器不够先进,手术不够普遍,可支付的费用十分有限,更应当首先考虑大力发展中医药。

总之,可以毫不夸张地说,中医药的问题,是一个战略的问题。应当把自由还给中药,让中医有更多的创新的机会。因为他们已经创新了几千年,他们有一套成熟的办法,可以保证安全有效。因为他们已经把一个多灾多难的民族,保卫了几千年;已经把一个正在觉醒的中华民族,领到、帮助到了现代社会。难道我们一定要因为它的表面的粗糙、繁杂,而窒息它绵延了几千年的生机吗?

(本文作者单位:河北省中医药研究院)